我躺在医院的床上，空气里是苏打水的味道，我睁开眼睛听见了锦年的声音说，从小到大姐姐一直都让着我，这一次，让我成全她。
一
初次见到锦年是在七岁时，她随母亲走进家门，在父亲欣喜的眼神里我一步步后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。儿时的小女生对于后母始终有不能抑制的恐惧，我拼命挣扎却还是被父亲拖到她们面前，父亲拍我的头，阑珊，叫阿姨，这个是锦年，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。
小小的锦年，美得好似天使，穿一身白色公主裙，站在客厅中间散发着温煦般的光芒。她拉着我的手，声音像春天花蕾绽放一般轻柔曼妙，姐姐，我是锦年。
我笨拙的开口，啊，啊，。几次反复，万千语言又咽了回去消失在胸口。
我自小就是沉默寡言的孩子，母亲离去后更向全世界关上了心门。
可是锦年，她那么漂亮活泼，是父亲和阿姨的骄傲，儿童节上她是领唱，我们都穿白色衬衣蓝色裤子站在后面充当背景，她穿白色衬衣红色裙子站在正中间，开口就是天籁。谢幕时台下欢欣雷动。我看到父亲和阿姨的脸上写满了自豪。我黯然地想，我终究是比不上她的。
汇演结束后，父亲送给锦年一只白色的小狗，抱在怀里肉嘟嘟，甚是可爱。象征性的送了我一个蓝色发卡，我握着发卡的手那么用力，在掌心刺出了鲜血，我轻声说，爸爸，不是真心给我的东西，我不要。
二
此后一路升入高中，锦年始终是万众瞩目的焦点。很多男生都说她是全校最美的女孩子，而我，在她的光芒下势必成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。起初不是不郁闷的，后来索性随它去了。
既然改变不了，就接受吧。
高考后我执意北上，锦年不解地问我，姐姐，为什么不留在我身边，我们可以互相照顾啊。我淡淡地笑，望着她不谙世事的面孔说，我喜欢北方。
她并不知道这些年来她的美丽和优秀给我造成了怎样的压力，亦不知道我心里埋藏着怎样的自卑。惟有离开，才能释然，惟有释然，才能重生。
新的环境里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，身边也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，可是哪一个比起锦年来似乎都差点什么。人就是这样，见过了最好的，千帆皆不是。
辞远亦是这样说我，阑珊，你是最好的女孩。
彼时我是校刊的总编，他来找朋友时我正与一群编辑聊天，说到我最喜欢的句子，手上的烟顺手一弹，抬起头笑着说，醉笑陪君三万场，不诉离伤。
辞远当下惊为天人，他不敢置信地摇头，阑珊，你是这样的女子，说这样的话，写这样的文字，叫我怎么不心折。
是翌日的黄昏，我穿着白色衬衣坐在单杠上晃荡着双腿，他站在下面仰望着我，他把手伸给我，阑珊，下来，到我身边来，我来照顾你。
我跳下去的瞬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，他重重的说，我真怕你就这样飞走。
在暮色沉沉的校园里，我不知为何突然大哭起来，或许是自小失去的安全感终于寻到，如同沙漠中绝望的人终于找到一汪清泉。
三
好友笑话我，看不出来你手段这样高明，竟然拐走了辞远，小心有人找你拼命。
我笑着回她，谁喜欢谁拿去就是了。
她一把戳上我的脑门，别仗着人家宠你似公主就欺负我们这些灰姑娘。我的笑容忽然收起，像是半途而废的花朵，可是公主还是灰姑娘的时候，生活是怎样黑暗而绝望?寂寞本如花，一如，闻寂静而知天籁，亦如，关虚无却悟繁华。
辞远带我去见他的兄弟，那些年轻的男生望着我不转眼，嫂子，你怎么可以这么漂亮。我轻声微笑。他们没有见过锦年，不知道她的美是怎样惊心动魄。倒是辞远一把揽过我，娶妻娶德，况且我家阑珊才色双绝。
自此感情逐日加深。
寒假时我们收拾好行囊各自回家，到了临别那日，他忽然冲上我的列车，气喘吁吁地说，阑珊，我舍不得你，我陪你一起回去。
我叹气，你真是个小孩子。
四
到家之前他一直问我要买什么礼物，我打断他，不用买，反正他们未必在乎。他愕然的眼神有些刺痛我。
父亲和阿姨对他很满意，嘘寒问暖，我在一旁冷眼微笑，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门外炸开，是姐姐回来了吗?我身体一僵，失手打破了茶杯。
一个红色身影冲进来抱住我，姐姐，我好想你哦。
我轻轻推开她，你越来越漂亮了。她笑着说，姐姐才是越来越漂亮了。我嗤鼻自嘲，我怎么样都比不上你的。空气有一瞬间的停顿，她回头朝辞远笑，你好啊。
我不是没有看到，他的目光，自她进门起始终热烈追随，那样欣喜的眼神，藏都藏不住。我的心脏开始钝痛。
晚上送他去宾馆，他终于开口，阑珊，你妹妹叫什么名字?
我挑起眉梢笑得云淡风清，她叫锦年，苏锦年。我叫阑珊，宁阑珊。
五
我站在门外听见她的声音唤他的名字，这样熟稔。辞远，辞远。接着又是焦急的语气，我们怎么对姐姐说?
我推门进去，她惊慌得忘记挂电话，我一字一句，锦年，从小你就喜欢我喜欢的东西，哪一次我都让你，这一次，我也让给你。不用内疚，姐姐本来就该让着妹妹的。
关上门，泪水瞬间滂沱。
我一个人去酒吧喝酒，那么多的威士忌，我居然全部都灌了下去。有陌生男人跑来搭讪，美女，你一个人吗?我笑，是啊，你有没有地方让我去呢?
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我的脸就被辞远掀翻在地上。锦年冲上来抱着我哭，姐姐，跟我回家，我不要他了。他还是你的。
我推开她笑得花枝招展，你不是喜欢吗，我不要了，你拿去好了。然后，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，锦年又冲进去护着他，大声地骂。
我最后看了一眼他们，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。一阵冷风吹过，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了空气。
六
我躺在医院的床上，空气里是苏打水的味道，我睁开眼睛听见了锦年的声音说，从小到大姐姐一直都让着我，这一次，让我成全她。
接着是一个男生的声音，可是，你认为勉强我和她会幸福吗?
我叫锦年的名字，她扑到床前来抓着我的手，姐姐，你怎么样了?那个男生也问我，阑珊，你怎么样了?
我吃惊地看着他，这是谁?
他们也同样吃惊地看着我，我忽然拍手大笑，锦年，你找男朋友了啊，真好。
他们像雕塑一样盯着我，仿佛我的眼里有什么秘密。我亦无辜地望着他们，不晓得发生了什么。
护士小姐进来换药，对呆若木鸡的他们说，病人脑部受到重创，丢失了部分记忆，可能是永久性的。现在请你们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休息。
房门关上的瞬间我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。
护士问我，为什么要骗他们?
我笑笑，没有回答她，然后轻轻的哼起歌：我是想着你，一直想着你，在我的的心底，变成了秘密……我要你默默走，不回头，我会清楚明白你要的是什么，无须勉强地安慰我，说奇怪的理由。
唱着唱着，忽然泪流满面。
七
没有人知道，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出车祸，最紧要的关头，司机刹住了车。
亦没有人知道，我是多么的爱我的妹妹。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她像个小公主一样朝我笑，叫我姐姐。那一刻我就暗自发誓，我一定要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。而辞远，他确实是最好的男孩子。
或许出于道义他会选择留在我身边，可是，在很小的时候，我就说过，不是真心给我的东西，我不要。
窗外，白雪皑皑，我相信我会好好的，春天会来的。一辈子，其实也很快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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