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海潮

　　梅英疏淡①，冰澌溶泄②，东风暗换年华。金谷俊游，铜驼巷陌③，新晴细履平沙。长记误随车。正絮翻蝶舞，芳思交加。柳下桃蹊，乱分春色到人家。 西园夜饮鸣笳④。有华灯碍月，飞盖妨花。兰苑未空，行人渐老，重来是事堪嗟⑤。烟暝酒旗斜。但倚楼极目，时见栖鸦。无奈归心，暗随流水到天涯。

　　［注释］

　　①梅英：梅花。

　　②冰澌：冰块渐渐融化。

　　③金谷、铜驼：皆洛阳名胜。金谷：石崇所建花园。铜驼：街名。汉铸铜驼两尊，置于宫之南街，故名。

　　④西园：泛指名园。“清夜游西园，飞盖相追随。”见曹植《公燕诗》。

　　⑤是事：每事。

　　绍圣元年秦观自国史编修南贬杭州通判，重过洛阳。昔日的欢，犹在念中。而时移世换，已无复当年的兴致了。本词的结构是以今昔交错的形式展开的。前三句述今，点缀眼前景物。“东风”句已暗示人事的变迁，拖逗有神。“金谷”以下十一句，记冶游的往事，打破两片界限，是跨句之格。“兰苑”以下，再折到目前，以昔衬今，令人凄断。词中名句颇多，如“柳下桃蹊，乱分春色到人家”，思致幽绝。一“乱”字尤能传出红嫣紫姹的蓬勃生机。

　　　满庭芳

　　　　山抹微云，天粘衰草①，画角声断谯门②。暂停征棹，聊共引离尊。多少蓬莱旧事③，空回首、烟霭纷纷。斜阳外，寒鸦万点，流水绕孤村④。 销魂。当此际，香囊暗解，罗带轻分⑤。谩赢得、青楼薄幸名存⑥。此去何时见也，襟袖上、空惹啼痕。伤情处，高城望断，灯火已黄昏。

　　［注释］

　　①粘：一本作“连”。

　　②画角：饰以彩绘的号角。谯（qiáo）门：城楼。其下设门以通行人，其上建楼以望敌情。

　　③蓬莱旧事：指对会稽某歌女的旧情。蓬莱：阁名，在会稽。

　　④“流水”句：“寒鸦千万点，流水绕孤村”为隋炀帝诗句。

　　⑤香囊：盛放香饵的锦囊。罗带：系腰的丝带。二句指情人互赠信物，以结深情。

　　⑥谩：空。薄幸：薄情，指负心郎。

　　这首惜别之作，据《避暑录话》元丰间就已“盛行于淮楚”间。其时作者不过三十岁左右。写得缠绵悱恻，流露出对情人-一个会稽歌女的深情眷恋。上片写景：微云、衰草、流水、寒鸦，色调凄惋，正与离情相合。过片后纯乎写情：“销魂”四句，真把小儿女轻怜轻惜、难解难分的深情写到了十分。“谩赢得”一句，是无可奈何的痛词，并非轻薄口吻。歇拍两句，以景结情，写得蕴藉、深沉。摹写景物极为生动。如“抹”字、“连”字，工致入微。“寒鸦”二句点化成语，自然天成，一如己出，被传为千古名篇。

　　鹊桥仙①

　　　　纤云弄巧②，飞星传恨，银汉迢迢暗度。金风玉露一相逢③，便胜却、人间无数。 柔情似水，佳期如梦，忍顾鹊桥归路④。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、朝朝暮暮。

　　［注释］

　　①鹊桥仙：传说七月七日之夜，牛郎织女渡过鹊桥相会。此词咏调名本意。

　　②纤云弄巧：纤细的云彩，恰如织女妙织云锦。

　　③金风：秋风。玉露：晶莹的露珠。

　　④忍顾：怎忍回顾。

　　七夕会双星，是一个广为流传的爱情神话。这首词的过人处，就在于它表现出崇高的精神境界：只要真诚相爱，虽一年一度，也远胜过寻常夫妻，又何必非得朝夕相处呢！《蓼园词选》赞为“化腐臭为神奇”之高境。

　　　　踏莎行

　　郴州旅舍

　　雾失楼台①，月迷津渡，桃源望断无寻处②。可堪孤馆闭春寒③，杜鹃声里斜阳暮。 驿寄梅花④，鱼传尺素，砌成此恨无重数。郴江幸自绕郴山⑤，为谁流下潇湘去。

　　［注释］

　　①雾失楼台：大雾使楼台不见踪影。“失”字，使动用法。下句“迷”字同此。

　　②桃源：陶潜在《桃花源记》里所虚构的世外乐园。

　　③可堪：哪堪。

　　④驿寄梅花：指亲友赠花问候。《荆州记》：陆凯自江南寄梅花问候在陇中的范晔。

　　⑤幸自：本自，本来。

　　绍圣三年（1096）秦观从处州监税南徙郴州，岁暮抵郴。此词作于次年春间，正是迭遭打击的忧患之身。故刻画羁愁，特深凄黯。其遣词命意，极见工力。比如“失”字、“迷”字都是使动用法，有力地表现了怅惘迷茫的情绪。“可堪”两句重笔渲染，词境乃变为凄厉。一“闭”字尤能传出谪居的孤寂心境，真千古伤心人语。“郴江”两句，故作痴语，无理而妙，突出了逐臣游子依恋故土的深情，因而博得苏轼的好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