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轼是北宋文坛的主将，诗词散文，无不精妙。其《东坡乐府》清旷雄奇，开创了豪放词派，有着转变风气的巨大作用。然其词作体兼豪婉，不拘一格。所谓“高处出神入天，平处临镜笑春”各有独至之胜。

　　水龙吟

　　次韵章质夫杨花词①

　　似花还似非花②，也无人惜、从教坠③。抛家傍路，思量却是，无情有思④。萦损柔肠，困酣娇眼⑤，欲开还闭。梦随风万里，寻郎去处，又还被、莺呼起。 不恨此花飞尽，恨西园、落红难缀⑥。晓来雨过，遗踪何在，一池萍碎⑦。春色三分，二分尘土，一分流水。细看来，不是杨花、点点是离人泪。

　　［注释］

　　①章质夫：名楶（jié），时与作者同官京师。

　　②“似花”句：言杨花既像花又不像花。

　　③从教坠：任凭它飘落。

　　④无情有思：虽无情意却有想法。

　　⑤娇眼：指初生的柳叶。

　　⑥难缀：难以连接。

　　⑦萍碎：传说杨花落水化为浮萍。

　　咏物词，以不粘不脱，缘物寄情为贵。比如此词，即借飘荡无定的柳絮形容被蹂躏、被抛弃的女子身世之痛。把那种心已碎，情已断，而余恨难了的情态，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了。换头三句阑入议论，笔势一顿，随即放笔直书，落花流水，俱成陈迹。是惜花还是惜人？是叹物还是自叹？但觉神光离合，一片浑茫。卒章以离人眼泪叫破本题，最为警拔，有直指奔心的触动。和韵而不为韵所限，既缠绵又清奇。东坡文心真如建章千门，莫测端倪了。

　　蝶恋花

　　　　花褪残红青杏小①。燕子飞时，绿水人家绕。枝上柳绵吹又少，天涯何处无芳草②。 墙里秋千墙外道。墙外行人，墙里佳人笑。笑渐不闻声渐悄，多情却被无情恼③。

　　［注释］

　　①褪（tùn）：萎谢、脱落。

　　②天涯：天边。苏轼贬惠州令朝云歌此词，在绍圣三年（1096）。天涯为实指，非泛语。

　　③“多情”句：指多情之行人被佳人无心之笑所撩拨，而招致许多麻烦。

　　这首词缘情绮靡，婉转动人，为东坡词中别调。柳绵日尽，芳草无涯，惜春而不伤春，含刚健于婀娜，不落软媚一路。下片语带调侃，杂以俳体，格调有所不同。《琅寰记》引《林下词谈》云：“子瞻在惠州……命朝云把大白，唱‘花褪残红’，朝云歌喉将转，泪满衣襟……遂罢。朝云不久抱疾而亡。子瞻终身不复听此词。”其深婉感人，由此可见。

　　青玉案

　　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故居①

　　三年枕上吴中路②。遣黄耳③、随君去。若到松江呼小渡。莫惊鸥鹭，四桥尽是，老子经行处。 辋川图上看春暮④，常记高人右丞句。作个归期天已许⑤。春衫犹是，小蛮针线⑥，曾湿西湖雨。

　　［注释］

　　①伯固：苏坚字伯固。作者友人。

　　②三年：苏坚于己巳（1089）从东坡监杭州商税已有三年。吴中：苏州之古称。

　　③黄耳：犬名，能千里传书。见《晋书•陆机传》。

　　④辋川：在陕西蓝田。王维（右丞）有别墅在此。尝绘《辋川图》纪之。

　　⑤天已许：朝廷已准许。

　　⑥小蛮：白居易家妓，以善舞著名。

　　此词章法奇绝。送别之旨，只用“遣黄耳、随君去”六字带过，旋即折入对去地-吴中的怀念。“莫惊鸥鹭”取神于虚处，把自己的珍重之情写到极处。天许归期以下，并指苏坚，不是自指。身上的春衫还留着意中人的针线和西湖的雨痕，难道你能不牵心吗？这种构思可谓出人意表，妙到毫巅。况周颐云：“曾湿西湖雨”，是清语，非艳语。与上三句相连续遂成奇艳，令人爱不忍释。”此中道理，值得玩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