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三)支谦等译经的语言问题
《四十二章经》的语言既已确定,连带提出来的是支谦、安世高等后汉、三国时期的译经大师的译经语言问题。对于这个问题过去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。实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,不讨论是不行的。
我现在就以梁《高僧传》第一卷为基础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。在这一卷中后汉、三国时期的译经大师几乎包罗无遗。至于摄摩腾和竺法兰等人物,神话色彩颇浓,我在这里不谈。
先将资料条列如下:
《安清(世高)传》:
至止未久,即通习华言。于是宣译众经,改胡为汉。50,323b。
羡林按:“胡”字,元明刻经改为“梵”字,下同。
《支娄迦谶(支谶)传》:
汉灵帝时游于雒阳。以光和中平之间传译梵文。
时有天竺沙门竺佛朔,亦以汉灵之时,赍《道行经》,来适雒阳,即转梵为汉。
(安)玄与沙门严佛调共出《法镜经》,玄口译梵文,佛调笔受。
先是沙门昙果于迦维罗卫国得梵本,孟详共竺大力译为汉文。50,324b~c。
《康僧会传》附《支谦传》:
遍学异书,通六国语……谦以大教虽行,而经多梵文,未尽翻译,已妙善方言,乃收集众本,译为汉语。50,325a。参阅隋费长房《历代三宝记》; 49,58c。
《维祇难传》:
以吴黄武三年,与同伴竺律炎,来至武昌,赍《昙钵经》梵本。50,326b。
《竺昙摩罗刹传》:
其先月支人,本姓支氏……外国异言三十六种,书亦如之,护皆遍学……遂大赍梵经,还归中夏。50,326c。以下诸人晚于三国。
附《聂承远传》:
承远有子道真,亦善梵学。50,327a。
《僧伽跋澄传》:
(赵正)请译梵文……外国沙门昙摩难提笔多为梵文。50,328b。下面还有两处提到梵文。
《僧伽提婆传》:
提婆乃于般若台手执梵文,口宣晋语……更请提婆重译《中阿含》等。罽宾沙门僧伽罗叉执梵本,提婆翻为晋言。50,329a。
《竺佛念传》:
于是澄执梵文,念译为晋。50,329b。
《昙摩耶舍传》:
以伪秦弘始九年,初书梵书文……耶舍有弟子法度,善梵汉之言。50,329c。
《高僧传》卷一中有关梵文的记载就是这样。“梵”原作“胡”。“梵”指的是梵文,这是清楚的。但“胡”指的是什么呢?弄不清楚。“胡”原意是北狄之通称,扩大一点,就是夷狄之人,多少含有贬义。在《高僧传》中,“胡”字可能有两层意思:一指梵文,一指中亚夷狄之文。统观上引材料,有的可能是指梵文,比如昙果、维祇难等传中所说。但是绝大部分指的都是中亚民族语言。支谦等人译经的原本都不是梵文。上引文中《支谦传》的“梵文”,也只能作如是解。下面说他“妙善方言”,可能指他通中亚民族语言。这一点从他们译经时使用的汉语音译中可以明确无误地看出来。比如汉译“弥勒”一词,不是来自梵文Maitreya,而是来自吐火罗文Metrak。可是康僧会译《六度集经》、《旧杂譬喻经》,失译人名在后汉录译《大方便佛报恩经》,支谦译《佛说月明菩萨经》、《撰集百缘经》、《大明度经》、《佛说八吉祥神咒经》,康孟详译《佛说兴起行经》,支娄迦谶译《杂譬喻经》、《道行般若经》等等,用的都是“弥勒”。由此可见,支谦等译经所根据的原本,不是梵文,而是中亚和新疆一带的吐火罗文和伊朗语族的语言。
(四)几点想法
现在把上面讨论的问题归纳一下,提出几点想法。
11947年文章中提出的佛教“直接”传入中国论,现在看来,不能成立了。我设想的佛教传入两阶段说仍然维持。我用公式来表达:
(1)印度→大夏(大月支)→中国
buddha→bodo,boddo,boudo→浮屠
(2)印度→中亚新疆小国→中国
buddha→but→佛
这两个阶段都不是“直接的”。
2我这篇不算太长的论文解决了中国佛教史上两个大问题:佛教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?通过什么渠道?但兹事体大,还要进一步研究。这有待于志同道合者的共同努力。JFussman,Language and Culture among the Kushans见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the Cultures of Central Asis 的Information Bulletin,Issue 15,Moscow, 1989年,Pp第57~66页,其中谈到大夏语,可以参阅。
1989年11月2日写毕
附记:
在写作过程中,提供资料,帮助借书,我的两位小友荣新江和钱文忠出了力,附此致谢